国际 我们为什么分享，我们又为什么隐藏

  

 

　　作者系对外经济商业大学数字经济与法律创新研讨中心研究员

 

　　无处安放的自我沿网络无限扩充，令隐衷学者也常忧虑——青年时裸露的秘密，可以会在长大后反噬。

 

　　与隐私关系的“悖论”很多，典例之一是在“隐衷”这点上，许多现代人着实“言不由衷”。在接受访谈时，受访者多俨然“隐私卫士”，自称注重隐衷，并痛斥侵害隐私者。然而，一旦转入实际生活，他们转瞬便化身“自恋狂”，几无间隙地在社交传媒上分享生活点点滴滴，节庆典礼、家人动态、家庭杂物、平日思绪……这一反差，常成为批评隐私爱惜者的趁手工具。既然人们自身都不在乎，那为什么还要顾惜？

 

　　不外，此类推论太过急切。在由麻省理工学院出版社印行的著述《定性自我：交际传媒与平时生活生计记实》（The QualifiedSelf：Social Media and the Accounting of Everyday Life）中，凭仗对19世纪来种种应酬媒体的比较，作者LeeHumphreys讨论了个别使用社交传媒的“原能源”。当举止之诱因明晰浮现，前述“悖论”即刻变得易于融洽。

 

　　《定性自我》的办法与结论都颇具引导寄义，作者意想到19世纪至20世纪初时日志、拼贴本等叙言承载的应酬意义，并将其与今世社交媒体相比，这一手法在之前的研究中其实不久不多见。经由相比，作者得以在妙技洗涮下披沥出一直不变的诱因，可分为四部分：依社会观念展示自我、建设与维系特定“人设”、以“仪式”等方式维系记忆、借相干纪录反躬自省。

 

　　太过自我，抑或失却自我

 

　　“自恋”、“没点轻重”、“有的没的都往网上瞎发”……批评酬酢传媒下成长起来的一代时，这些但凡足以“信手拈来”的片段。按《定性自我》所表：依循此类话语，年迈一代有若古希腊神话中日夜面临池塘的汉子子，令无处安放的自我沿网络无穷扩充，事无巨细地分享一些在别人看来显得琐碎、致使有些高出隐衷规范的形式，即是外围体现之一。按照此类论据，隐衷学者也常忧虑青年一代过于“恣肆”，下场青年时裸露的秘密，也许会在长大后反噬。

 

　　假如摒弃感性，以更为丰盛、粗浅的基准评估如斯征兆，结论或将有根特性的差异。譬如，19世纪的日记，即是合适的对比尺度。与明天观念差别，目下当今的日记并不会藏进橱柜、加之小锁、只写私密点滴；相反，那时日记的写作指标，等于与摰友亲肢解享。出外远行的人将日记寄回，在家守望的人就可由此分享这段路线。主管家政的女仆役要写日志，一旦嫡亲来访，共赏日志形式，等于分明相互糊口的适宜序文。

 

　　此类日志相称宽泛，且所记模式常较来日诰日媒体更为“凋谢”。尽管云云，时人却不会是以被打上“自恋”的标签。今天何人来访、今天烧了甚么菜、今天孩子饮食如何，等等……几乎“流水账”的模式，分门别类于特定日期之下。实际上，“事无巨细”的写作选材，以及旨在分享的写作导向，两者实属相辅相成。要是日记纯属私密，其名堂与形式，本无庸如此过细僵滞。将留存历程按制订名堂“实录”，很大水准上是为了巴结亲友们的兴趣。

 

　　可是，于外交传媒分享信息，一定仅出于兴趣或狂热。维护如斯纪录，经常是累坠沉重的使命。在此刻的美国家庭，承当这一责任的多是媳妇与母亲。后背提到，她们要写日记，有的是存留下来，给亲近访客看；有时要寄回“娘家”，让生身怙恃和其余亲邻粗通本人的生活。当女性成为母亲，在社会的“殷殷守候”下，她们还要护卫此外富裕家庭寄义的记录。最模范例子，莫过于记载孩童每一生长阶段、以供日后思念的成长纪念册。

 

　　明天情形，是否与现在存有实质鉴识？《定性自我》一书给出的谜底，能够会让我们大吃一惊。为解答前述问题，作者零碎分手了19世纪时人日志，并从中摘出7种最常见的主题：饮食、卫生、气候、就寝、家庭、宗教及其改平日勾当。以后，作者又从推特随机抽样，并将响应内容与百余年前对照。结果，大致95%的推特，都可纳入前述7种主题。换言之，两代人固然已相隔如斯长远，相互所经营的“应酬媒体”，在内容方面却不具备显著差异。

 

　　即便是古代媒体上那些“点滴入微”的分享，扑面反映的也未必是自我的“宣传”。仰仗对无名视频博主（常称为vlogger）的定性研讨，《定性自我》获取了一个一样略显“悖谬”的发现：愈是凸显常日、极尽细碎的博主，分享时“自我”的比例概略就越“希少”。担当妻子和母亲的女性，颠末“晒家务”“晒娃”等方式，完成社会交予的“记账”使命。至于那些宣称“自若展示”的知名博客，背地满盈的，尽是为访客着想的精心编排。

 

　　尽管，古代人爱分享。不过，一旦“将古心比今心”，把所谓“新气象”放在广宽配景中“比色”，其中雄踞主导的色调，似仍是社会的期盼。无论是所分享形式的相似，还是特定家庭成员不停子细的记载义务，都印证了这一假说。相通“交际传媒下，古代人愈发不在意隐衷”及“大家爱在内政媒体上分享，故他们其实不在意隐私”的叙述，在深入端相面前，似也失去了现实该有的“红色”与“地气”。

 

　　“人设”：建树、维护与倒塌

 

　　“身份”“面具”与“人设”，均为差异局限的热词，傲视间亦有齐齐整整的关联。作为个别的人在一生中将承担许多身份、覆戴许多面具、就任诸多人设。此中，有的无奈决议，生时如影随形，死时一并带走；有的纯属自主，产特定形象，营销个别品牌。岂论如何，一旦个体执着于特定身份，便要采纳顺叙来让自己的内涵合乎这一身份。外交媒体，无疑是其中紧要一环。直白地说，一旦展示内容不符身份，“人设”或须臾“倒塌”。

 

　　应酬传媒上的平日“分享”，是以尤为微妙。作者举出了极具说服力的实例，每逢母亲节，自己便会在应酬媒体中上传丈夫与孩子的合影。合影中的丈夫穿着熨帖、眼噙恶感，孩子灵巧懂事、面带浅笑，好一幅和美的家庭意境！然而，相比真实生涯，这只不过个中最抱负的一幕。作者坦承，为拍好这幅照片，她拍摄了至少六次，除了作为“最终产品”、各方面都颇为志向的贴图外，剩下五张都或多或少出了岔子。分享的是刹那无意偶尔，掩饰笼罩的才是常态。

 

　　为什么要这么“折腾”？身份，或者说人设，是云云劳心劳力的动因。和美的家庭是与“母亲”身份缜密关联的意象。于是，与第一节中对自我展现的综合缜密相连，在社会的谛视下身耐力行相应“人设”，便多几多少成为了一种“使命”。云云逻辑，在下列异样常见的实例中更显清楚。但逢亲友生辰等纪念日，内政传媒用户常在账户中标明祝愿或思念，然而这些亲友可能根抵不用社交传媒。这完全是身份的展现。

 

　　当然，不是所有身份都存亡相依。个体常得以戴除差异的面具，在保存舞台上表演差距的角色。在咱们所认知的应酬传媒、尤为是那些并非纯粹针对熟人交际的媒体中，这或者才是支流。个别颁发的每项形式都阅历反思熟虑，不绝供职于个体为自身编织的、旨在守信于外界的角色。《定性自我》的作者跟某图片分享web上“作风素日”的多位修筑范畴博主进行了访谈，论断与此高度吻合。一旦缺失细心，举止与容颜互相纷歧，“人设”可能也就立不住了。

 

　　以上探讨也由历史梳理获得了印证，拼贴本即是一例。19世纪下半叶始，纸质拼贴本包纳万物，相片、新闻、文章，皆可缀纳其中，并附上响应感言，再与其它亲近之人分享。今天，类似的“攒集-感言-分享”功能，已成各类内政媒体之标配。实际上，检视当年拼贴所附感言，再看明天转发相伴感叹，两者竟看不出什么分袂。既然相斥的与身份干系的举动在昔时媒体中已有展现，以下论断当不外分：身份塑造与展现，实为外交媒体之固有一壁。

 

　　反正，身份是取用外交媒体的又一“原动力”。理解这一点，也是深入理解隐私的契机。自戈夫曼（Erving Goffman）提出影响甚为深远的“拟剧”理论来，之后隐衷局限的须要钻研，几多都要征引他的定见。在此类观点的直接疏导下，对隐衷的理解，远较激进的“匿名”或“隐遁”观念更为富厚多彩。隐私不再是一个全然积极的概念，隐私权是个别在主动列入社会保留的历程中、自立选择相应身份的权利。隐私与交际媒体，由此角度相互严密镂刻。

 

　　“每小我私家但凡自身的历史学家”

 

　　尽管有争议，但“典礼感”仍不失为近几年热度蹿升的新词之一。常与具备特定意思的日期相联，个别好像历史学家般，将收罗万象的个别保管按特定节点分期，并在限期节点处以典礼纪念。

 

　　循此，母亲为宝宝操办生长追悼册，记载第一声啜泣、第一次蒲伏、第一次绝口与第一次步行，等等。ＬＯＶＥ与婚姻也要有记念，各种节日与纪念日，凡是小我史中的标记性事宜。记忆是以不再是一盘散沙或一团糊涂。在大小林总的分期下，记忆异常顺从而井然。

 

　　酬酢传媒是“历史学家”的“史料”，充任整理记忆进程中的证人。尽管，如前述母亲节照相一般，精心编纂并流露至外交媒体的形式，每每只是多面保管的一小部份。之后记忆酬酢媒体，阅览分界时点上的图片与感慨，个体却时常有一种“确凿感”，这局部模式已形诸纸面或屏幕，相应模式即是目下当今的传神反映。此种心态并非近代独有，日记年月对传媒的这种依赖同样具有。编织记忆，也是个体寄托酬酢媒体的动因之一。

 

　　这一诱因之积重难返的程度，可由“短命照相”这一案例而泛起。19世纪下半叶，婴儿出生避世率已然显著降落，但仍旧不低，人丁兴旺的家庭常需在额定时点面对复活儿长命的苦痛。满溢记念色采的“夭折拍照”应运而生。重生儿穿上漂白的衣服，阁下放着孩童的玩具，一幅安宁入睡的情态，亲属着正式服装，怙恃则时常握住重生儿虚弱的计无所出。摄影师记载这正经一幕。之后，这张相片，便会成为“来去急忙”的孩童在凡间的独一踪影。

 

　　相应风俗一度销匿，却又在数字时期以另外一种方式振兴。克日的干流视频web时常可见到一种精心编辑的视频，由母亲妊娠起，到怙恃对生命的时兴神往，又及临盆时的感动与迫切，再至凶信来且则的不解与悲苦，终于全家为龟龄者祈祷、惦记及送行。与百年前别无二致。记着，是拍摄此类视频的中心念头。如斯动因，则又与应用应酬媒体的其他动力互相交织。譬如，当孩童不在以后，视频即是坚持母亲身份的仅有依凭。

 

　　短命摄影不是个例。一样平常寄义上的公家照相，及相伴而来的分享海潮，同样足以印证作者的阐发。初始，摄像术的低贱与稚拙，将照像限定在少数职业人士手中。响应的，后背提到的以日期分项的日记，即是个体创立记忆的首要器具。陪伴柯达的鼓起与强势宣推，不异“人人皆是拍照师”“随时随地拍自身”等标语，让拍摄成为普通人亦可“染指”的材干。岂论是为本身的汗青“分期”，照旧向外人秘密本身，相片都成为了新的“界碑”。

 

　　咱们看到了应酬媒体之理论与隐私之理论的啮合。相比“即使他们分享，他们仍在意隐私”与“他们自主决议面具与舞台”等论题，比年来隐私实际的新停顿，已将重点挪到了“人品形成与成长”这一壁。要教成一个“自由冷清之人”，需要以富足个性的方式索求、编织、重述本身的汗青，具备本身的空间，得以在个中缔造、演习、分享不同的叙事，又是形成云云个性的前提。

 

　　自我监控与自我塑造

 

　　日记中有许多流水账，但日志并不满是流水账。除担纲信息时代莅临前的酬酢传媒外，日记照样有志者与苦修士等淬炼自我的工具。从贝尔纳诺斯笔下的教士到终生笔耕不辍的曾国藩，他们都经过日志记下自身的旁皇倔强，述解自身对人间的困惑不解。相比后面提到旨在分享、回忆的传媒，此类载体通常越发私密，面向读者集体也更为小众。然而，由日志至第二天平台，监控与塑造自我，凡是驱动应用的“原动力”之一。

 

　　“自我监控”，早已是学说纷纭盛开的疏弃规模。“极客”们把自身武装到牙齿，从生理指标到生理周到，从工作坚守到空隙分配，全体记录在案，全数数据可视。平庸人没有这么狂热，但也热衷于手表、手环等产品。以优势俗与酬酢媒体交互，将个别置于外人的时辰窥伺之下，一日步数、念书打卡、健身记载……林林总总。当然，自我监控其实不限于定量层面，屡次分享平常思绪与自拍，无疑也是监控的一一小块。

 

　　“调与”则是塑造进程中的紧要一步。何谓融洽？陪同自我的成长，已经“老当益壮”的壮行逐渐显得太过青涩，昔时看来“山盟海誓”的理念转眼就是一抹云烟。回顾回头盼首，更早一点的自己，较早的自身及当下的自己间，多有旧日看来常惹人哂笑的差别。是以，个别才会因望见本人过去傻孩子般的言行搭配而感应难堪。可这里的“傻孩子”，真的会是本身吗？然而，偏偏也是由于具有这么多和自身稍有差异的自我，与谐互相，才显得尤为必要。

 

　　《定性自我》拔取了一类饶乏味味的案例。岂论电视仍是外交传媒，“怀旧”都曾石沉大海，展示自己青涩时的“糗样”，又或者为老相片加特定标签在内政媒体转发。后者尤为有趣，此中端方不少。比如。当在特准时刻转发，而非不择机遇地分享；当需出于自愿，弗成造成他人难堪；不行在分享老相转眼带入现代场景，以免毁坏相片的“老旧感”。实际上，以上划定，都可从“调和”现实中觅得踪迹，全力为个体缔造温与的、与过去与谐的场景。

 

　　“监控”与“塑造”常彼此融合。以监控为例，虽然自拍经常使用的便携相机常以“真实记实每刻生活生计”等为标语，个体最终分享到应酬传媒的“平日”抚玩、烹饪、冲浪等履历，仍是高度摘选过的产物。赏识家、美食家与运动家等身份，自根底层面塑造了响应纪录。至于自我间的调和，这一点明显与记忆功能亲近相联，唯有基于日志、平台等交际传媒的“存证”，个别才有如此机遇。融洽自我，亦常涉及对过往记忆的“梳洗”。

 

　　“自我监控与塑造”与隐私的交加则更加深远。或是人类认识到隐私的这一面的年华，比认识到酬酢的这一壁的年华还要早。早在千年以前，无论器械，静居陋室、独守心里都已经是值得表扬的美事。时至今日，隐私与自我塑造亦从新成为相应局限研讨的显学，美国学者沃伦(Warren)与布兰戴斯(Brandies)对付“弗成侵害的人品”的论文再一次受到留意，没有隐衷的自我成长与形塑，怕又要多几重坚苦险阻。

 

　　结语与展望

 

 

 

 

 

　　《定性自我》的确不是写作的范本，作者行文多用评述钻研术语，又喜多方征引勾联。如此写作格调，可能将给领域外读者带来不少嫌疑。将批评研究思路与定量分析结合于统一标题并不是容易之事，前者对后者的指引，后者对前者的考据，都时时蕴含理论层面的“疾驰”或“不融”，以至难有“水乳”之感。严厉而论，这本书更多应视为对下列搬弄的探索：若何结合多种方法，以深究一个包涵妙技、社会景象与个体心态芜杂议题。

 

　　然而，瑕远不掩瑜。面对“交际传媒及其所勾联观念与心态”这一标题问题，换一种思路，可能也很难比这本书做得更好。这些斗胆勇敢的研讨手法，以及前述手法的简约组合，已带来了不少真知灼见。譬如，将使用内政传媒背后的复杂念头，分解为在学理脉络中离别有其位置的四点。更为重要的是，将此惩治化与对付隐私的几种早先实际比拟，二者间的“镜面对称”的确不容轻忽。或者，研讨“流露”与研讨“笼盖”，本身就是从差距的两个角度“摸象”。从此登程，轻忽传达等规模已有的丰硕成就，将是隐私钻研者不成饶恕的失误。

 

  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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